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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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5 16:20:00

01

那是一九二三年,八月。因文才出众、成绩优异而获得“斐托斐名誉学会”金钥匙奖,且得到燕京大学姊妹学校美国威尔斯利大学研究院奖学金的燕大女学生谢婉莹,挟着依依别情,迎风踏上去国留学的杰克逊总统号邮轮。

谢婉莹早以“冰心”之名写出《繁星》、《春水》和《超人》等作品,噪响文坛,仰慕她的男学生很多,但向来矜持贞穆的她,从未所动,只一心凝于学业和写作。邮轮上,中国留学生特多,冰心也只和几个旧识同好谈笑风生。

冰心在贝满中学念书时,有个同学吴楼梅,已先行自费赴美留学,得知冰心也要留美,便写信告诉冰心,她弟弟清华学生吴卓,这次和冰心同一邮轮,要冰心找他,好做个旅伴。上船第二天,冰心请同学许地山到一众中国留学生中寻找吴卓,没想到,冰心见到的不是吴卓,而是另一位吴姓留学生,这位文质彬彬,不胜羞赧的男生,叫吴文藻,是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的清华高材生。

许地山找错了人,相当尴尬,冰心和吴文藻也只好低头一笑,但彼此印象都很好,就算误碰误撞相识了。为化解尴尬,冰心邀请吴文藻加入她和几个燕大同学正在玩的丢沙袋游戏,吴文藻犹豫了下,便参与其中,尴尬顿时消散,毕竟都是接受新思想的年轻人,很快打成一片。

游戏结束,两人道别,又约了再见时间。鸣声呦呜的汽笛,卷溅的银浪,或皱褶或敞阔的蓝空,营营的人语,冰心常常和吴文藻在这种壅塞枯燥中依栏交谈。冰心学的文学,吴文藻学的社会学,冰心没想到,面前的青年,不仅学有所专,对文学也颇多涉猎,所读书籍,有不少竟是她所未读未闻过的,这让有些骄傲的女作家感到些许惭愧,不觉对吴文藻心生好感。吴文藻对冰心早已闻名,如今,见了“真人”,更为敬慕。

02

邮轮上漫长的两星期,这群中国留学生,在大海的一筏之境上,由陌生而熟稔,很多甚至成了终生挚友,当然也有夫妇。为了混时间,几个热爱写作的青年,自行办了份墙报《海啸》,他们把写好的诗文贴在舱壁,供人观阅,其中就有冰心、梁实秋、顾一樵、许地山几位后来的文坛巨星。

喜好文艺的吴文藻并未给墙报写文章,甚至也不和冰心谈起她写的东西。冰心不免有点失望。吴文藻是有看的,因为腼腆,生怕自己谈论她作品太多,会显现出他心底激荡的情愫。他们经常畅谈,但不涉及情感,日光中,月色下,他们莫逆于心,却像知友般不露声色。美好的感觉,让海上时光变得寸寸珍稀而匆遽。不觉,就到了美国。

下船前,留学生们纷纷留下住址,相约通信。冰心和吴文藻也留了彼此住址。留学生男生居多,冰心又秀美多才,是很多男留学生追求的对象。她在波士顿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几乎每天都有收到男女同学信函,她一一回复的都是精美的风景明信片,在背面写上几句致意的话,就算完了,只有吴文藻的信,她老老实实写了一封信回复。她把信投递出去之后,心里有一份猜疑的期盼,他看了,会有怎样感受呢?

吴文藻是个典型的书痴,喜欢看书也喜欢买书,生活费一大块儿都用来买书。他如果看完一本和文学相关的书,自己看完,就立刻寄给冰心,她看完,就写下心得感受,和吴文藻交流。他们的信,没有儿女情长,只有密密麻麻的读书心得和零星的关怀问候。可是,他们都觉得这些信,温暖极了,仿佛每一行字里都是缕缕春光。

在吴文藻的带动下,冰心的阅读面大为开阔,认识也逐渐深刻。有一次,老师和冰心谈天,谈到阅读,完全被冰心阅读之广泛深入震惊到。老师问冰心,是谁帮她开阔阅读的,她只淡淡说,是个中国朋友。老师朗声说:“你的这位朋友是个很好的学者!”冰心点头不语,心底则欣喜无限。

冰心急切想要把老师这话告诉吴文藻,还是按捺住,她替他骄傲就行,不必他骄傲,他够骄傲了,太骄傲不好,再说,她觉得这是她想留点独有的关于他的喜悦,连他都不必知道,仿佛是深藏衣袋里他赠她的一粒珠颗。

03

冰心自小就遗传了母亲肺气枝扩大的毛病,到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不足九个星期,就旧病复发,不能继续学业,只好住进沙穰疗养院。冰心喜静,但她并不喜欢长时间呆在一处,她从小就像男孩似地山麓海隅撒欢奔逐,疗养院这么静,她直感寂寞枯燥。又是异国,父母和弟弟们不在身边,难免触景伤怀。冰心人缘极佳,生病间,很多老师和中、美同学来看她,驱散了她不少烦闷。

冰心最渴望在异国见到的人,吴文藻,虽有信来,但处于虚弱之时,文字的力量,还是微小了些。彼时,吴文藻在新罕布尔什州达特默思学院,读社会学系三年级,这儿,离波士顿大概七八小时火车的行程,他也想来到需要他的冰心身边,却身不由主。

直到这年冬,吴文藻有机会到纽约度年假,才得偕同几位在波士顿的清华同学看慰冰心。两人见到了,并没想象中说很多话,只是说些简单问候和各自近况。冰心本想多听吴文藻多说几句,哪怕是不着调的闲话,事实是,他更多时候在听她说。

匆匆见面,又匆匆别过。两人很不舍得,又都表现得甚是洒脱,彼此微笑挥手。病丝缠绵的冰心,为撇开心中儿女情长的相思和对亲人故国的遥想,竭力镇定,投入到纯净超然的写作中,在那柔光满溢的慰冰湖畔,她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一束束通讯,寄到大洋彼岸的北平,在《晨报》为她开辟的“儿童专栏”发表她写给“小读者”们描写她的所见所闻,倾诉她心底的波动。

这些晶莹剔透的文字,安慰了她自己,也安慰了无数读者,这些通讯,一直持续到一九二六年冰心学成归国,共计二十九篇,五月,北新书局将其结集为《寄小读者》出版,一纸风行,万众争瞻,冰心文名达于巅峰。

早已痊愈复学的冰心很是活跃,她和梁实秋等同在波士顿的中国留学生,常常见面,每月都会有次“湖社”讨论会,气氛很是热烈。不仅如此,一九二五年,他们还在美国同学盛邀下,演出了由顾一樵改编、梁实秋英译的《琵琶记》,梁实秋演蔡中郎,谢文秋演赵五娘,顾一樵演宰相,冰心则顶替了临时生病的邱女士演宰相女儿。演出前,冰心寄给吴文藻一张入场券,吴文藻复信,课业繁重,不能前来,甚为抱歉。冰心摇摇头,把信好好收起,就去排演,时间太紧。大幕拉开,每个人都卖力演出,一波波的喝彩和掌声涌向舞台。

演出第二天,好几个男同学到冰心寄身的美国同学家看她,对她的表演极力赞美,机灵的冰心,朝这几个男同学打量过去,一个人眼熟得很,即使沉默,躲得远远的,她还是认出他,吴文藻。她忍不住转身,噗嗤一笑,心想,这人真真可气又可……爱!说好不来,原来早在台下看完全出!这才是好戏呢!吴文藻不敢看冰心,只觉她的目光在烫着他脸颊。冰心不说穿,吴文藻不解释,就在这不说不释中,他们真正认准了对方。

04

这年夏天,冰心到绮色佳康耐尔大学暑期学校补习法文,吴文藻也到此补习法文。绮色佳风景绝佳,冰心和吴文藻每天除教室和图书馆埋头补习,就一起游山历水。这样暮暮朝朝的共处,两人感情更进一层,完全是深沉的眷慕了。

有天晚上,明月当头,冰心和吴文藻坐在湖心船上,听着轻悄的桨声,细柔的风语,低吟的虫唱,他们几乎没说什么,但仿佛说尽了一生的葱郁情话,临了,吴文藻低声却极坚定地表达了要和冰心相结终身的意愿。

冰心感受着吴文藻话语里的力量和握着她手的手的温度,不胜欣喜,不过,并未当下答复。经过一整夜思考,第二天,冰心才给吴文藻答案。他得到的答案基本上是他想要的,她答应了,她只是告诉他,这件事还需她父母同意,虽然他们向来尊重她的选择,她还是要知道他们的态度。吴文藻非但没因冰心的答案有所生气,倒更看重这个家庭观念很重的女孩子。

一九二六年,冰心完成学业,获研究院硕士学位,还未离开美国,母校燕京大学邀请函已飞到她手中。她很喜欢那个校园,自然愿意再次回到它怀抱,教书,做学问,写文章。可吴文藻还不能归国,要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冰心一边归心似箭,一边流连不舍,眼看归国将近,面对着初来时陌生无趣而现在早已成了熟识友朋的异国,她斜倚窗牖,不禁黯然。

终于,被离愁和乡愁包围着的女作家,带着燕大邀请函和吴文藻夹有照片写给她父母的长信,再次踏上轰响的邮轮,在大海动荡中,任凭思绪漫飞。当阔别已久的祖国显现眼前,那特有的中国的稔熟气息,扑面而来,冰心眼中涨满泪水。这是她的国土,她的家园,她的双亲和爱弟呼吸的所在。

谢家有女自远归,谢葆璋、杨福慈夫妇紧紧抱住更加成熟婉秀的女儿,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询着,这样的失态,冰心从所未见,她不知从何说起,是叫着“父亲”“母亲”,把他们一一劝回椅上。离情叙过,冰心想起吴文藻的信,不好意思当面交给父母,便想着,抽空放在父亲书桌,父亲自会明白一切。这才忙起到母校任教的事。

05

一九二九年,初,料峭春寒中,取道欧洲经由苏联归国的吴文藻,带着哥伦比亚大学“最近十年内最优秀的外国留学生”奖状,站在女友冰心面前,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不知所措,执手不言自莞尔。吴文藻同时接到燕大、清华聘书,他还是选择了燕大,和冰心同校任教。燕大决定在燕南园兴建一座专为他们居住的小楼。

吴文藻到北平没几天,就到上海,拜见时在上海任海道测量局长的谢葆璋。谢葆璋夫妇对吴文藻很满意,这个女婿真是其人如文,老实厚道,又博学有礼,看得出,他是真心爱护他们的女儿,他们也就放心把女儿托付给他。在谢家呆了两天,吴文藻又回到江阴老家,见过家人,复又返到上海,在谢家和冰心举行了简单的订婚仪式。

六月十五日,冰心和吴文藻经过六年相识相恋,终为眷属,在燕大由冰心命名的“临湖轩”举行了婚礼。这是个极尽简单的婚礼,统共花费三十四元,只有蛋糕、咖啡、茶点待客,来客也只有这对新婚夫妇燕大、清华的同学同事。但这是冰心和吴文藻非常满意的婚礼,没有琐细的繁文缛节,只有清朗欢愉的氛围。

因新居尚在工期,新婚之夜,他们就在大觉寺一间陋屋度过,屋里除了他们自带的两张帆布床,除就只一张由碎砖垫起的三条腿桌子。新居落成前,夫妇俩分居在学校各自宿舍。暑假里,他们先到上海,再到江阴省亲。在江阴吴家,家人要为他们举办隆重的婚礼,他们只好从命,他们把很多亲友赠的红幛子,都交给双方父母留存,以为将来亲友喜庆时还礼所用。

新婚夫妇在朋友怂恿下,到杭州西湖蜜月,因天气太热,只玩一天,就受邀到冰心表兄刘放园所居莫干山避暑。莫干山环境清幽,甚是宜居,不过,冰心惦记燕园新居的布置,吴文藻念着暑期过后的教学,没住几天,便辗转返回北平。

06

新居早在落成前,吴文藻就请木匠师傅在楼下书房北墙,用他挑过的木板,造了个高大可观的书架,他还在书房弄了几张半新的书橱,还有卡片柜,还有书桌,一切都和书有关。这是他的理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书房,要自己在书的世界里行走坐立。后来,冰心为他们的书房取名“难为春室”,取“四海皆秋气,一室难为春”意。冰心则在居所周遭栽种各种花草,让自己有个清幽馥芳的写作环境。

他们回到燕园,就完全融进了这个“象牙之塔”。他们教书,写讲义,看书,批文,写作,讨论,和相处融洽的人谈笑,一切都美得失真。

可是一九三零年来了,伤痛来了,过分满盈的快乐,打翻了。冰心在无数文章里讴歌过的母亲杨福慈,去世了,冰心悲痛至极,后来,她在《南归》这篇长文里,追记了母亲病重而离去的全程,她的无告和悲切,尽在字里行间。紧接着,是吴文藻父亲吴焕若的永去。吴谢两家笼罩在浓稠伤恸中。

孤单的吴母来到北平,和冰心夫妇同住,谢葆璋因退休也返回北平。这时,冰心的二弟谢为杰和吴文藻的妹妹吴剑群,都升入燕大,他们虽住宿舍,却常到冰心家探望。这样,这个小家,在悲伤中又渐渐变得温暖,生活,又步入正轨。

冰心留学时,为安慰思念她的双亲,花了五块美金照了两张相片,其中大点的一张,收在母亲手中,母亲逝后,吴文藻向谢葆璋要来这张相片,放在书桌前。冰心问他:“你真的每天要看一眼呢,还是只是一件摆设?”吴文藻笑说:“当然是天天都看。”冰心并不以为然。

有天,冰心趁吴文藻去上课,把阮玲玉的相片换进相框,过了好几天,吴文藻也没理会。后来,还是冰心忍不住提醒他:“你看桌上的相片是谁的?”吴文藻看了,才笑着把相片换下来,半笑半嗔地说:“你何必开这样的玩笑?”冰心温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言语。

冰心爱花成痴,种花,写花,也赏花。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上午,冰心和吴母都在楼前赏花,吴母觉得儿子在书房呆太久,这么好的花儿,这么好的阳光,不出来赏看,太可惜,便让冰心把他从书房叫出来。吴文藻恋恋不舍从书房出来,一脸茫然地站在丁香树前,相当牵强地问:“这是什么花?”冰心叹口气,忍笑回答:“这是香丁。”吴文藻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呵,香丁。”吴母看着呆头呆脑的傻儿子,不由用手指着他,大笑起来。自此,丁香变“香丁”的活典,便在燕园师友中流传开来。

一九三一年,二月,冰心和吴文藻的儿子吴平出生,这给家庭带来无尽欢乐,一九三五年,五月,长女吴冰出生,这个小家变成大家庭,更热闹了,冰心也更忙,教书,写作,侍奉婆婆和父亲,照顾丈夫和弟、妹们,还要看护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冰心的文字清新脱俗,仿似不食人间烟火,但她和无数主妇一样,每天都在星日光影间隙奔忙着,也快乐着。

冰心非常满足于为人母的欢喜,每当早晨,她就会在特制的可折起的帆布高几上,给孩子洗澡,只要有时间,她都陪他们玩耍,她仿佛回到了恣肆的童年,两个儿女简直成了她的伙伴。冰心夫妇的弟、妹和学生们,常来光顾这个家,现在和主妇谈得少了,都是和孩子逗乐,冰心看看这些参与到孩童快乐里的亲友,再看看楼下书房投射到庭院的灯光,不禁无奈地摇摇头,书呆子丈夫只知书中趣,不懂儿女乐,当然,他实在太热爱他的事业了。

07

那天,冰心夫妇带着小孩到城里看望谢葆璋。孩子要吃萨其马,冰心让吴文藻到街上“稻香村”去买,又交代他,到“东升祥”买一件送给谢葆璋做夹袍的双丝葛面料。

平时,孩子不会说“萨其马”,只会奶声奶气说“马”,吴文藻来到街上,早忘了冰心说的“萨其马”,只记得孩子常带嘴边的“马”。到了点心铺,伙计问他买什么,他脱口说“马”,伙计愣着回他;“这里只有点心,没有马!”吴文藻依旧面不改色,说:“是买马呀?”伙计嘀咕,这人是不是傻?吴文藻还以为伙计傻,就在货架上打量,指着萨其马说:“就是那个马!”伙计恍然大悟,大笑着告诉吴文藻,那不是马,是萨其马!吴文藻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

接着又到布店,吴文藻好歹想不起“双丝葛”这名字,抓耳挠腮,也不中用,店员招呼:“先生,您要什么?”吴文藻想了想,说:“羽毛纱!”店员见他说得不像,不敢给他拿,幸而之前店员见过吴文藻陪冰心来过布店,便打“您要买一丈多的羽毛纱做什么?”冰心诧异,随即明白过来,便说:“没有要买羽毛纱呀,是我先生弄错了,我要的是一件双丝葛夹袍面子!”店员想笑,还是忍住,冰心挂断电话,顾自笑起来。

不一会儿,买点心的伙计也打电话给冰心,说了吴文藻买“马”的笑话,坐在一边的谢葆璋,也跟着冰心笑起来。冰心说:“他真是个傻姑爷!”谢葆璋瞪了瞪女儿,皱纹里包着笑容,说:“这傻姑爷可不是我给你挑的!”冰心正喝茶,差点喷出。

一九三七年,六月,到欧美寻师访友一年的冰心和吴文藻,取道西伯利亚归国,不久,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爆发,本已动荡不安的中国,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大灾难中。北大和清华都已南迁,燕大因是美国教会所办,暂不受战争干扰,也因待产的小女儿吴青还未出生,冰心和吴文藻只好又在燕大呆了一年,但他们心中早已不耐,恨不得离开这个充满硝烟的所在。

这难熬的一年,他们把一切陈设家具,送人的送人,捐的捐了,卖的卖了,而吴文藻从在清华做学生起,几十年的日记,冰心留美三年的日记,他们两人整整六年的通信,冰心的母亲和朋友,以及许多不知名的“小读者”的来信,谢葆璋年轻时在海上时代给杨福慈写的信和诗,泰戈尔、VirginiaWolfe、鲁迅、周作人、老舍、巴金、丁玲、苏雪林、凌叔华、茅盾……等作者亲笔签名赠给冰心的书,还有大大小小的小孩子的相片,以及旅行的照片,再就是各种善本书、各种画集、笺谱、各种字画,以及许许多多有艺术价值的纪念品,足足装了十五只大木箱,他们只好把这些箱子寄存在燕京大学课堂的楼上,以待战后归来再与它们欢喜重逢。

吴文藻已同云南大学联系好,用英庚款在云大设置了社会人类学讲座,只等着女儿出生,便奔赴那里任教。一九三八年,秋,年迈体弱的谢葆璋留在北平,由冰心大弟谢为涵照料,冰心和吴文藻一家,则取海道由天津经上海,先把吴母送到吴文藻妹妹处,又经香港从安南海防坐小火车,经过无数旅途困顿曲折,带着无尽恶劣悲愤的心绪,辗转来到昆明,以致,他们到达昆明旅店那夜,都累得抬不起头,抱着不过八个月的小女儿的冰心,咯咯地拍掌笑起来,一家人才抬起倦眼,惊喜看到座边圆桌上摆的那一大盆猩红的杜鹃花!颠簸结束了!

08

吴文藻到了云南大学,建立了社会学系,并担任系主任,同年,又受燕大委托,成立了燕大和云大合作的“实地调查工作站”,每天都忙于教书和研究,家务就都归了冰心。在昆明城内住没多久,就有日机轰炸,冰心带着孩子,迁到郊外的呈贡,住在华氏墓庐,这位擅长取名字的女作家,给这座祠堂式的房子改名为“默庐”。从此,吴文藻就和家人分住,只有周末,他才自城里骑马归来。

呈贡山居的环境,冰心感觉要比他们北平西郊的住处静美得多。寓楼前廊朝东,正对城墙,雉堞蜿蜒,周遭尽是深青的松荫,冰心最喜廊上看风雨,那如烟似雾的雨,斜飞楼前,越过远山近塔,散落屋瓦,奏出动听的音响。她也喜欢坐在那儿,看清晨黄昏的月出,日上,晚霞,朝霭,每当此时,便忘却身之所置,心生喜悦。

家务虽多,冰心也不忘看书,她总早早起床,携书楼前独坐,在这爽风拂面,清极静极的地方,感受自然的美好,书卷的愉悦。有时,她也会带两个小儿女过来,林中的她,一边看书,一边抬头微笑,望望穿着桔黄水红绒衣的孩子,在广场游戏奔走,她会恍然想起那带给她无限福祉的北平,不知何时,才得重回它的怀抱。

吴文藻不仅有很多很多书,也有很多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每值周末回默庐,他往往还带着几位西南联大没带家眷的朋友。被称为“三剑客”的罗常培、郑天挺和杨振声就是这里的常客,其中,罗常培最受孩子们欢迎。在冰心看来,罗常培诚恳、忠直、富于正义感,充满燕赵气息。他同吴文藻论文字语言,可达旦不寐,和冰心谈诗词歌曲,能引吭高歌。他更能和小孩打成一片,天真烂漫,经常和冰心的孩子们到山下积水池边“打水漂儿”,是以,孩子们远远看到他,就欢呼“罗伯伯来了!罗伯伯来了!”

有一次,梅贻琦校长夫妇,还有吴文藻几个清华同学,到默庐度周末。吃过简单的饭菜,大家便畅谈起来,这些文化精英,坐在一起,既谈文论理,说天说地,也家长里短,村野俚俗,说着说着,便说起吴文藻的书呆子气,冰心忍不住信手写了首宝塔诗,调侃丈夫: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傻姑爷到家

说起真是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写毕,大家便相互传看,经过冰心一一注解,诸君无不捧腹。梅贻琦边笑便拿笔,添上两句:“冰心女士眼力不佳,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众人更是喷饭,冰心和吴文藻同时瞪着对方,不由颊染彤霞,竟无从辩驳。

09

一九四零年,谢葆璋怀着对妻子的思念,对远在大后方女儿一家的惦记,以及山河破碎的忧思,再也承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与世长辞。冰心收到弟弟寄来的信,悲声不辍,倒在丈夫怀里。吴文藻想着谢葆璋功绩赫赫却又壮志未酬的一生,不禁热泪长流。

这年年底,因英庚款问题,吴文藻在西南联大的人类学讲座受到干扰,不能继续。此时,他在重庆国防最高委员会工作的清华同学,劝他到委员会当参事,负责研究一些重要问题,吴文藻和冰心无奈之下,带着家人离开已有深厚感情的昆明,搬到重庆,又是不可避免的一路颠簸。

到了重庆,吴文藻寄居在城内朋友家,冰心和家人,住在郊外歌乐山腰他们用卖书所得六千元买的一所没有围墙的土屋。这里,大小只六间屋子,屋外看去,四四方方,四围有几十棵松树,把房子完全遮起;房子左右,有云顶、兔子二山当窗对峙;房子东面,松树下便是山坡,有一块小小空。

冰心依旧为她的居所取了个雅号:潜庐。潜庐一间小屋,有几只书架,两张书桌,架上有些书籍报章,桌上也有些笔墨纸砚,便做了书房。潜庐和默庐一样,都是主人静伏的意思,这房子通常都很安静,孩子一上学,更显安静,只冰心在悄悄地忙,有时写信,有时记账,有时淘米,洗菜,缝衣裳,补袜子,做一切琐碎之事,却难得写写文章。

书房窗前一张书桌,两张藤椅,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浓密的树荫,和涌动的云雾,颇有诗意。夜里,书房一灯如豆,偶有亲友来访,在雨声或月色中,冰心才能放下琐事,享受片刻清谈的乐趣。只有她的编辑朋友苦苦索稿时,她才一赌气拉过椅子,坐下,提笔构思。一个朋友对冰心说:“你知道不?写作是一分靠天才,九分靠逼迫!”此时的冰心,深以为然,她说:“如今这一分天才,已消磨殆尽,而逼迫却从九分加到十分,我向来所坚持的‘须其自来,不以力构’的写作条件,已不能存在了。”书房向东搁书桌的这扇窗户,冰心便为它取名“力构小窗”。

一九四二年,春,吴文藻生了严重肺炎,冰心紧张得很,又不能表现出,现在,整个家都抗在她纤弱的肩上,只有强自镇定。在友人帮助下,冰心将丈夫送到山下“医院”,陪护了将近一个月。内科大夫钱德主任对吴文藻进行了精心医治,说肺炎一般在一星期左右,会出现转折点,方知凶吉。那时的吴文藻,已连续高烧十三天!冰心实在放心不下,一个人时,常常发呆,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丈夫好起来。

有一天,护士试过吴文藻的脉搏,一脸惊惶,最终还是悄悄告诉冰心:“他的脉搏只有三十六下了!”冰心一听,浑身颤栗,没医院后面宿舍,找她女同学的丈夫王鹏万大夫拿主意。

憔悴无助的冰心在王鹏万大夫夫妇陪同下,回到病房,她急于看到丈夫,又不敢看丈夫,生怕他真的奄奄一息。她还是迫使自己站稳脚跟,左手紧握右手,把目光变得凛然而坚定,朝病床看去。只见,吴文藻身上被子已掀起,床边站满大夫和护士,冰心刚刚拧紧的丝丝希望,轰地塌掉。“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嗒然想到。

冰心突然不详地想到,接下来,可能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办,还有三个小孩在等着她,她不能没有力气,她回头看见窗前桌上放着两碗刚送来的早餐热粥,便伸手端起,一气喝完,她还从未这么不矜持地喝完一碗粥!她强抑憋在眼眶的热泪,转身,朝病床走去,不想,一直静躺的吴文藻,翻了个身,长长吁了口气,浑身都是新迸的冷汗。

全然不知状况的冰心,只听大夫们高兴地说“转折点终于来了!”说着,他们又把被子给吴文藻盖上,都回头对矮小无措的冰心笑说“好了,您不用难过了!”冰心惊魂未定,一面擦脸上汗,一面鞠躬说“您们辛苦了!”接着,又说:“唉,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都慢!”她坐在窗前,拉着丈夫的手,感受着他手上珍贵的温度,脸上是泪,心底是笑。

10

一个多月提心吊胆的陪护结束,因经济吃紧,医院多住一天,冰心又忙着想法把不便于行的吴文藻搬回山上潜庐。冰心和吴文藻虽都是文化名流,但在当时情形下,薪资也十分有限,就拿冰心来说,她这个以“社会贤达”名义被荐为“参政会”的参政员,每月的“工资”也只是一担白米。

冰心想给吴文藻吃点营养品,也不能如愿,亏了吴文藻一个做买卖的亲戚,送来一只鸡和两只广柑。冰心对这位亲戚很是感激,送走亲戚,忙着给丈夫弄了杯广柑汁,因为慌急,她在杯中误加了白盐,要倒掉,又舍不得,只有又好气又好笑地自己仰脖喝下去。

大女儿吴冰对冰心说,五月一日是她生日,富奶奶却只给她吃一个上面插着一支小蜡烛的馒头。冰心把女儿抱在怀里,安慰她:“有很多孩子,连馒头都吃不上,要谢谢富奶奶才是!”吴冰也就发点小脾气,听了这话,就开始帮母亲做家务。小女儿吴青还小,穿一身浅黄衣裙、发上结一条大黄缎带,爬到父亲枕边,轻轻叫着“爹爹!爹爹!”病后从未有过一丝微笑的吴文藻,看到女儿可爱的笑脸,听到她那奶声奶气的轻唤,终于漾出难得的笑容。冰心见吴文藻笑,瞬间感觉这间陋室又充满春天的阳光。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夜,冰心和吴文藻在歌乐山听到日本帝国主义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激动得不知所以,两人握着手,几乎跳起,同声呼喊着:“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在“中央大学”和在“上海医学院”学习的他们的甥女和表侄女们,看着这对小孩似的夫妇,又是笑又是泪地鼓起掌。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太久,等得太苦太苦,也太累太累。简直像在梦里!胜利了!那是用多少生命和痛楚换来的胜利呀!

冰心一家恨不得立刻回到北平,回到他们朝思暮想西郊的家里,但因交通拥挤,这个愿望难以实现,他们想尽办法,才于年底抵达南京。不及继续北归,一九四六年,初,吴文藻清华同学朱世明受任中国驻日代表团长,他约吴文藻,担任该团政治组长,兼任盟国对日委员会中国代表顾问。吴文藻正想做一次社会现场考察,这倒是个机会。

由于吴文藻要在日呆上一年,他身体还没回复好,需人照料,冰心只好把小女儿吴青撇在南京亲戚家,将儿子吴平和长女吴冰送回北平上学,让他们暂住大弟谢为涵家。当冰心回到北平,发现她的家到底难逃劫难,那些藏起来的书籍、文稿、日记、画作,都不见了。像一个盛大的春天葬送掉,再也回不来了。她平怃然凭栏,凝噎难言。

为了出国做准备,这年秋,冰心她和吴文藻又来到南京,借住在亲戚或朋友家,她自称“东家眠,西家吃”,这段时间,冰心卸去主妇的烦累,居然尝到久违的自由、新鲜的“无家之乐”。她觉得南京之秋,可爱极了,天空蓝得几乎赶得上北平,一早醒来,睁眼看见纱窗外一片蓝空,等不了扣好衣纽,便要跑到门外。

他们的朋友都住在颐和路一带,为访友或吃饭,冰心一天在这条路上至少要走上七八遭。她笑对朋友说:“将来南京市府要翻修颐和路的时候,我要付相当的修理费的!”朋友们听了,笑不可抑。这些朋友,和她大都趣味相投,谈到快乐和伤心时,都会毫无顾忌地大笑或掉泪。十一月,冰心和亲友作别,带着吴青,随吴文藻远赴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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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工作问题,吴文藻不得不延期在日时间。此间,吴文藻利用一切机会,同美国来日研究日本问题的专家学者,以及日本东京大学、京都大学同行人士多有接触,使他能够比较深入地了解到当时日本社会上存在的种种问题。被聘为东京大学教授的冰心,也接触了许多当年在美国留学时的日本同学和一些妇女界人士,深入地体会到美帝国主义的侵略本性。他们对中国这些年来饱受的灾难,有了更为刻骨铭心的感受和理解,燃烧于胸的报国之志,也更为深切。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他们在东京得知新中国成立的消息,激动得不能自已。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还不能即刻回国,只能朝着祖国的方向,遥遥致意,期盼能够尽早归国,回到祖国的怀抱,和亲友家人团聚。赴日之前,吴文藻对国民党统治早已不满,一九五零年六月,吴文藻向团长提出辞职,退出代表团。离职后,因不能回国,就以新加坡《星槟日报》驻日记者身份,在东京继续留居一年,同时,他们结交了谢南光,他是代表团政治组的副组长,也是地下共产党员,通过他,冰心和吴文藻与国内取得了联系。

因为在日本时间延长,吴平和吴冰也先后到了日本。吴平进了东京的美国学校,高中毕业后,冰心和吴文藻的美国朋友都劝他们把吴平送到美国进大学,吴平不想到美国,冰心夫妇也不赞成,吴平就以到香港大学进修为名,买了张到香港经塘沽的船票。一九五零年,七月,吴平把父母给国内的一封信缝在裤腰里,船到塘沽,他就溜了下去,回到北京,由联系方面把他送进了北大。冰心和吴文藻,也在设法带两个女儿奔向祖国的怀抱。

一九五一年,美国耶鲁大学想聘请吴文藻前往任教,吴文藻把赴美申请书寄到台湾,不到一星期,便被批准,他们一家便假借赴美,离开日本,悄悄向西,到了香港,再由香港返回祖国。因为吴平回到北京和父母通信时,仍由香港方面转,所以,冰心和吴文藻一回到香港,北京方面就有人来接,便从海道先到了广州。新生的祖国,灰扑扑又新簇簇地展现在眼前,他们都落泪了!

回国后,冰心和吴文藻都在学习,为接受新创作和新工作准备着。一九五三年十月,吴文藻被正式分配到中央民族学院工作。新中国成立后,社会学和其他的社会科学都被扬弃了三十年之久,吴文藻决心要把这扬弃的一切都补回来,哪怕耗尽他一生的心血。冰心的写作,也呈现出全新面貌,更直接,激切,更热情,更清澈,那是她献给新中国最珍贵的拥抱。

12

转眼已是一九七九年,冰心和吴文藻都老了,霜雪在他们头上筑了巢。岁月滚滚流过,多少悲怆,多少欢笑,都淹没在历史长河的深处,又留痕在脆弱却坚韧的纸上。

这年三月,老迈又精神矍铄的吴文藻,十分激动地参加了重建社会学会的座谈会,并作了“社会学与现代化”的发言,谈了多年来他想谈而不能谈的问题。冰心身体不好,可是仍是笔不停挥地写作着,她要和所剩无多的时间赛跑。一切都是真正的新生,天空彻底蓝了,她要用文字描绘出这蓝蓝的天色。

这年秋天,吴文藻接受了带民族学专业研究生的任务,并在集体开设的“民族学基础”中,分担了“英国社会人类学”的教学任务。他的信心像潮汐一样翻滚着,但体力,明显不济了。冰心总是能在他和研究生们的讨论和谈话中,听出他声音的微弱和喑哑,她不说什么,他也不说什么,她只看着他努力地参加着研究生们的毕业论文答辩,校阅着研究生们的翻译稿件,披阅着西方社会学和民族学的新作,沙沙地做着笔记。

一九八三年,冰心和吴文藻搬进民族学院新建高知楼新居,他们的卧室兼书房,窗户宽大,阳光灿烂,窗明几净。他们的书桌相对,他做他的研究,她写她的文章,偶尔停下来,要么说上两句,要么会心一笑,仿佛又回到大学时代,只是,他们成了同班同学,只是,他们没有了红颜和青丝。但他们快乐,一如旋舞于书桌上的寸寸光影。

一九八五年,七月,三日,吴文藻医院。他的床前,一直有他的儿孙在守护,冰心一九八零年起,就得了脑血栓,后又患右腿骨折,已多年足不出户,她自己还要有人照顾,便不能像一九四二年吴文藻患肺炎时那样,由她日夜守在他旁边了。她多想照顾他呀,只是力有不逮,唯有痛心和希冀。

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四日,晨,医院打电话给冰心,低沉地说:“爹爹已于早上六时廿分逝世了!”冰心手中的笔,哆哆嗦嗦掉下来,在地上一声闷响。苍老的冰心,抚胸悲咽,泪水像露珠一样,沾湿了她那古老大地般皱褶的脸庞,良久,良久,她才嘶哑地喊出那陪伴了她一生,她也陪伴了他一生的人的名字:“文藻!”

遵照吴文藻的遗嘱,不向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火葬后骨灰投海。存款三万元,捐献给中央民院研究所,作为社会民族学研究生的助学金。九月,二十七日,下午,只有冰心和吴文藻的家人以及吴文藻的几个学生,医院一间小厅,开了一个小型告别会。好几位民院、民委、中联部的领导一定要去参加,都被冰心辞谢了,她淡淡地说“我都不去,您们更不必去了。”

小型的告别会后,吴文藻遗体被送到八宝山火化。九月,二十九日,晨,他们的儿女们又到火葬场检了吴文藻的遗骨,骨灰盒就寄存在革命公墓的骨灰室架子上。也就是等冰心百年之后,把他们的遗骨再一同投海,即“生同室”“死同穴”之意。

尾声

那天,冰心依旧高烧,夜深了,她在家人陪护下,好容易才入睡,忽又一觉醒来,愣了愣,她望着沉黑的窗外,一盏高悬的路灯,在远处爆发着无数刺眼的光线,她在梦里飞扬的心灵,又落进了痛楚的躯壳,不由想到:“吾有大患,及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她从出生至今,就疾病缠身,数次都以为活不下去了,却能生生不息地活下来,实在是个奇迹。沉沉的夜,阒无人声,九十多岁的冰心,在枕上回溯起这整个世纪她所体尝过的甜、酸、苦、辣,不觉,她又想起方才那个梦。

在那苍茫又清晰的梦境里,她在大街旁边喊:“洋车!”一辆洋车便朝她跑过来,车夫是一个膀大腰圆、脸面很黑的中年人,他放下车把,问她:“你要上哪儿呀?”她感觉到他称“你”而不称“您”,她知道那时她一定还很小,就说:“我要回家,回中剪子巷。”他就把她举上车去,拉起就走。穿过许多黄土铺地的大街小巷,街上许多行人,他们都是“慢条斯理”地互相作揖、请安、问好,一站就是老半天。这辆洋车没有跑,车夫只是慢腾腾走呀走,似乎走遍了北京城,她看他褂子背后都让汗水湿透了,也还没有走到中剪子巷!

就是这时,她忽然醒的,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墙上挂着的吴文藻的相片。她迷惑地问自己:“这是谁呀?中剪子巷里没有他!”她太想家了,太想她的父亲母亲了,想得她连吴文藻都不认识了。“当然认识你,文藻,你等我呀,我和你一道回家!”她咕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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